崇祯二年元月的风雪,歇了又起,起了又歇,如同跗骨之蛆,总不肯断根。.幻*想′姬+ ′毋¢错/内?容¢天地间是茫茫一片死寂的白,李家塬的夯土塬墙也披了厚厚一层雪甲,像条冻僵的灰龙盘踞在渭北高原上。墙头瞭望哨裹着臃肿的破旧皮袄,身影在呼啸的寒风里摇摇晃晃,手中梆子敲得又密又硬,“梆!梆!梆!”的声音穿透风雪,一下下沉重地撞在塬内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北边传来确切消息,那股差点掀翻渭南的巨浪——闯王高迎祥,最终没能打进渭南腹地。他被一个叫洪承畴的狠角色,带着精锐边军,在韩城一带迎头痛击,溃散了。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入各地,动荡的时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暂时按住,疯狂蔓延的流寇如同退潮的脏水,倏地浸入地缝,消散了大半。
可李家塬里头,那口提了半年的气,非但没松下来,反倒沉得更深,坠得人心发慌。墙外头,依附在塬下的流民窝棚区,如同大地上一块块溃烂的疮疤,在风雪中瑟缩。每日里,哀嚎声、病痛的呻吟、孩童饥饿的啼哭,混杂着寒风,无孔不入地钻进来。塬上每日两顿的稀粥棚子前,永远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。那粥,眼见着一日比一日清亮,能照见碗底人脸上那一道道被饥饿和绝望刻出的愁苦沟壑。
……
前厅书房,炭盆烧得正旺,红彤彤的炭火噼啪作响。李济生坐在圈椅里,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往上钻,首透心扉。他看着对面暖炕上的李守业——他的父亲。老爷子裹着厚实的狐裘,手里捧着个黄铜暖炉,脸却比炉子里的灰烬还黄几分,眼神是散的,飘在窗棂上凝结的厚厚冰花上,空洞无物。
“……爹,您看,塬上塬下,二十三村寨,这回都拧成了一股绳,结成了铁板一块。外头流寇也退了,洪承畴洪大人在北边镇着……”李济生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缓,试图驱散屋内凝滞的沉重。
李守业像是被惊醒,眼珠子迟缓地转了转,终于定在李济生脸上,嘴唇哆嗦着:“退?退到哪去?周家沟那庄子,比咱家还多几顷上好的水浇田呢!说没就没了!一把火烧成了白地!济生啊…”他猛地往前倾了身子,暖炉差点脱手,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,“你弄这个‘渭北互助社’,聚拢了恁多村寨,养了恁多人马,还藏着那些刀枪火铳…这、这可是抄家灭族、诛灭九族的泼天大罪啊!万一…万一朝廷缓过劲儿来,万一官家腾出手来…咱们李家,几代人的基业,可就…” 后面的话被一声沉重的叹息噎住,满是恐惧。/嗖′嗖`晓?税·徃\ \已-发+布!罪-鑫,璋,踕·
“官家?”李济生嘴角扯了一下,像是笑,又像是冰棱碎裂,“爹,西安府的城门关得比咱李家塬墙还死。渭南县衙?怕是早被逃难的流民踩平了门槛。指望他们?等死吗?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像冰冷的石头砸进结了冰的深潭。
“可…可树大招风啊!”李守业急了,暖炉“咚”地一声顿在炕桌上,震得茶碗乱跳,“你看看周家!不就是招了风?成了出头鸟?!咱家这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,经不起折腾了!安安稳稳守着塬上的田,城里的酱菜铺子,等这阵风头过了,总能…”
“风头?”李济生打断他,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、风雪肆虐的塬外,“爹,这不是风头,是天塌了。陕西的天,早几年就裂了无数道口子!咱缩着头当鸵鸟,这天就不塌下来砸咱们了?”他猛地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,“周家没了,是给咱们提了个醒,是血淋淋的教训!要活命,就得抱团取暖!就得手里有刀枪!就得亮出獠牙,让所有人都知道,咱李家塬,不是块好啃的骨头!谁敢伸爪子,就剁了谁的爪子!”
李守业看着儿子年轻却透着一股子铁石般冷硬的侧脸,看着他那双在炭火映照下亮得惊人的眼睛,嘴唇嗫嚅了半天,终究颓然地靠回引枕上,又是一声沉甸甸的叹息,压得炭盆里跳跃的火星都似乎黯淡了几分。
书房门吱呀一声轻响,老管家李忠进来,手里捏着一封带着寒气的信:“少爷,少奶奶…有信,渭南城里来的。”
一首安静坐在角落矮凳上的王氏,闻言放下手中纳了一半的厚实鞋底。那鞋底针脚细密均匀,一看就是给男人做的。
她起身,接过信。
信封上是熟悉的、娟秀的字体,是她娘家嫂子的笔迹。拆开信,借着炭盆的光亮看了几行,王氏清秀的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。
李济生看过来:“岳家怎么说?岳父岳母可还安好?”
王氏将信递过去,声音平静无波:“我哥说,北边乱得不成样子